书香犹胜百花香——全国政协“国学”读书群线下交流会发言摘登

■编者按：

7月14日，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组织“国学”读书群部分委员赴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举行线下交流会，围绕“国学的当代价值”主题互动交流。全国政协副主席刘新成在讲话中指出，要加强对国学经典的研读，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力量和滋养，壮大读书骨干力量，创新读书形式和方法，注重读书成果转化。委员们引经据典，探寻着国学经典与当今时代发展的结合点，并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何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展开深入研讨。

本期“关注”版摘录与会委员的部分发言，以飨读者。

主持人：

陈来　全国政协委员，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国学研究院院长

核心价值观的国学底色和文化底蕴

叶小文

核心价值观，作为文化沉淀、凝聚的结晶，有其厚实的底色、厚植的底蕴。以人为本，人文主义，就是我们核心价值观的国学底色。

其要点有三个方面：首先，“人”者“仁”也。人是一切问题的出发点和归宿。天人合一，仁者爱人；其次，“仁”者“德”也。“仁德，礼也”，说的是围绕“礼”的立与用及其仁德教化，是支撑世代中国人基本信仰的基础，而非围绕神的崇敬和说教；第三，“德”者“得”也，从孝慈、孝悌到孝忠的“修齐治平”，从“以人为本”到“以民为本”的践履实践，扩展为亲民“仁民”、德政“仁政”的一套以人本主义为核心的纲常伦理秩序和国家社会制度。

这三个方面归结起来，就是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这种“见素抱朴”的人文主义的国学底色和文化底蕴是一以贯之、一脉相承的，是不断生发、生生不息、与时俱进的。

中外文化，各有所长，应该各美其美，但若要比较己之所长、彼之所短，我认为就是他们多是“以神为本”，尤以人数众多的基督教文化、伊斯兰教文化为是，而我们始终坚持“以人为本”。

历史证明，若总要“以神为本”，总是会搞不下去的。可以说，全球的现代化进程，是以数百年前的一次深刻的文明转型———文艺复兴运动为基础的，而文艺复兴就是要“以人为本”，要把人从神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也就把生产力从封建社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了。但随着资本主义的膨胀，又搞成了“以资本为本”，把人类带到“以物为本”的沟里去了。而且，新的“拜物教”也未必取代得了旧的“拜神教”。文艺复兴极大地解放了“人”，但“人”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文艺复兴使“人”从神的束缚中被解放出来，之后人又被物化、异化。人如果在金钱面前什么都不管、不顾、不怕、不要了，那人就病入膏肓了；社会如果利令智昏、恬不知耻、肆无忌惮之徒比比皆是了，社会就危在旦夕了!

所以，今天正在现代化道路上奔跑的中华民族，更要珍惜和重视核心价值观的国学底色和文化底蕴。要防止近利远亲、见利忘义、唯利是图、损人利己的道德失范现象，就要从民族优秀的文化基因中，找回和强化道德约束和慎终追远的定力，增强我们民族在现代化浪潮中强身壮体的抗体，增强在各种物质诱惑中的免疫机能。

当然，我们也不能只沉浸于国学“底色”，只欣赏我们的“国画”，只是去“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赫拉利的《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一书认为，“人文主义长期崇拜人类的生命、情感及欲望，于是人文主义文明希望让人有最长的生命、最大的幸福、最强的力量”，但“为了实现这种人文主义梦想，将会出现新的后人文主义（post-humanist）。科技，从根本上颠覆人文主义”，“人类将面临着三大问题：生物本身其实就是算法，生命是不断处理数据的过程；智慧与智能的分离；拥有大数据积累的环境将比我们自己更了解自己。”我认为，后人文主义（post-humanist）可能将进化到新人文主义（new-humanist），或许其形态会有新的超越，已摆脱“三选一”的困惑，是以人为本、以神为本、以物为本之“三本”，围绕着“智人”合而为一的“‘智神’的人文主义”。

但不管怎么说，正因为未来的眼花缭乱，立足于我们的“国学底色”就更弥足珍贵；无论大数据怎么计算，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人类的“文化底蕴”。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读书活动指导组副组长）

传统文化与红色文化

王世明

如果要讨论国学的当代价值，我想以“传统文化与红色文化”这个题目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一是基本立场。孔子有云，“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这段话既告诉我们中华文化的历史源头，又回答了中华文化在根部所呈现的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

二是辩证思维。孔子教诲，“一阴一阳之谓道”，这句话告诉我们中华文化的基本原理，我们就是生存在阴阳两种能量的相互平衡之中，文化亦如此；

三是人文精神。《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把“阴阳”放在人伦里面，就产生了中国人文精神的伟大旗帜，即自强、厚德，因为在阴阳两种能量的平衡之中，所以具有了永恒的价值，使中华民族可持续存在下去；

四是心理品格。孔子云，“刚柔者，立本者也。”在自强厚德的人文精神旗帜下，几千年的流淌，中华民族形成了刚柔并济的精神品格，这不仅有当代价值，而且也闪烁着永恒光芒；

五是红色文化。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品格体现出来的不怕流血牺牲、坚韧顽强，体现了中华民族特有的阳刚品格，是自强不息这种人文精神在当代中国的丰碑。中国共产党坚持为人民服务、以人民为中心，初心使命是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为中国人民谋幸福，这更彰显了传统文化中厚德载物的伟大精神。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

“国学读书群”工作小结与设想

王震中

自全国政协4月23日启动委员读书活动以来，“国学读书群”相继阅读学习了《论语》《老子》《孟子》和《庄子》。从目前的导读情况和委员参与度看，效果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在导读的形式上，读书群创新了语音导读与文字导读相结合的方法，并把内容放在“精华区”供大家阅读学习。此后，导读者的每次语音导读都是一气呵成的完整篇章，使群友们听导读讲解时省力方便得多了，效果很好。

其次，在导读和互动的内容方面，我们不想把“读书”变成“讲书”。可是几个月下来，国学读书群的导读和互动，实际上走的是以问题带动导读和互动的路子。例如，在杨朝明对《论语》导读了两次之后，群友们围绕着孔子思想中“仁”与“礼”的内涵及其二者之关系，进行了好几天的深入讨论，在互动发言中所展现出的真知灼见，不亚于专业讨论。之后，导读者在导读前的两三天，先提出若干问题，请群友互动讨论，然后在导读时要关照、回应、回答群友互动讨论所涉及的问题。这样的导读和互动讨论，使我们读国学经典一步步走向了深入。

第三，国学读书群虽然读的是古代经典，但无论是导读还是群友互动，都努力把国学与现实相联系，理论与实际相联系，让国学体现出了它的当代价值。我们线下交流活动的主题也是“国学的当代价值”。关于如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个问题，我以为，“国学”联系现实、理论联系实际，以及“国学”和传统文化的学科化、进校园、进课堂，是实现这“两创”的有效机制。而全国政协委员国学读书群这样的讨论，已超越了学习国学这一层面，而进入了建言资政的层面。我们在“书香政协”中看到了委员们的家国情怀。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学部副主任，“国学”读书群群主）

独一无二的精英国学课堂

刘宁

政协书院“国学”学习群，论学风气十分浓厚。担任群主以来，每天和群友交流，我越来越感到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精英国学课堂，和高校的国学专业学习以及社会上的国学讲座交流相比，都有很大不同，主要有三点：

首先是注重理解国学思想。现在“国学热”遍及神州，社会上有许多国学讲座，各种媒体也在推出国学类的节目。但这些讲座和节目往往为了扩大受众面，增添许多娱乐性、趣味性的内容，讲讲小故事，说说奇谈异闻，而我们“国学群”一开始就集中探讨国学经典的思想内涵。从学习《论语》《老子》开始，无论导读，还是讨论，都聚焦经典的核心思想问题，例如《论语》中的仁与礼、《老子》中的道。大家对此从未感到枯燥，而是讨论兴味盎然、层层深入。目前学习《孟子》，刚刚开始，就已经围绕“义利”与治国理政、“反求诸己”与中国文化命运等大问题，展开深入思考。当然，“国学群”强调扎实的学习，各位导读人都是优秀国学学者，所推荐的书目，也是最有学术价值的，这就避免了“思而不学则殆”，使讨论有根有据、有本有源。

其次，跨界交流拓宽国学认识。“国学群”中的委员，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专业背景不同、知识结构有异，讨论时的侧重点各有不同。理工科背景的委员，关注国学思想与科学精神的联系；文教背景的委员，关注国学对社会价值观的塑造；法律界的委员，例如“学习民法典”群的委员，就很关注民法典如何体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大家在讨论中，各抒己见，取长补短，国学的思考视野得到了很大的扩展。

再次，关注现实、推进履职。“国学群”中的委员，都有着认真履职的使命担当，因此，思考能自觉联系履职，关照现实。例如，陈来先生对《孟子》义利、仁爱思想的解读就引发热烈讨论。大家普遍关注的是，继承这些优秀的思想传统，对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哪些积极的启发意义。全国政协副主席刘奇葆对群友深入思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价值，使群友能不断凝心聚力、凝聚共识。

总之，“国学群”是独一无二的国学课堂，它加深了委员的国学素养，而且通过委员这一精英群体的深入交流，推进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当代价值的思考。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古典文献研究室主任，“国学”读书群群主）

审辩思维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双创

陈霞

审辩思维本身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中庸》就提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审”“辨”二字就寓于这段文字中。

审辩式思维表现在认知和人格两个方面，突出特点是凭证据讲话、合乎逻辑地论证自己的观点、善于提出问题、对自身的反省、对不同见解的包容、果断决策并承担责任。《中庸》的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包含了审辩思维的上述内容。所以说，审辩思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审辩思维既是内容，也是方法。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是在现代人手中的弘扬。为了培养具有现代精神的个体，我们要运用审辩思维对传统文化进行系统全面深入的审视与甄别，对具有持久生命力的部分加以弘扬，改革不合时宜的内容。

审辩思维有助于养成平和、理性的态度。文化的创新和对国人的熏陶，需要以社会能够接受的方式逐步推进。这是一个温和而渐进的过程。

审辩思维要求凭证据讲话、合乎逻辑地论证自己的观点，这就需要语言能力的提升，由语言能力的提升带动思维的提升。我们每个人都是用母语来思考的。在这方面，传统文化的“双创”将大有作为。通过诵读优秀经典作品，让其深入人心，我们就能更多地吸收传统经典所具有的洗练绚美的特色，克服使用汉语中存在的用法不规范、指称不清晰的问题，让我们的语言既保持原有的优美和简洁，又增加规范清晰、理性求证的现代特点。

审辩思维包括善于提出问题、对自身的反省、对不同见解的包容。这就要求我们在优秀传统文化的“双创”中，对各家各派以及其他文明思想中的积极因素都要批判地吸收，以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于和风细雨中熏陶出国人理性、从容、大度、乐观、幽默、睿智、担当的精神气质。

审辩思维的培养无疑会增加理性的精神，这一点尤其重要。我们的传统文化以发达的道德文化见长。情感作为道德的根基，其优势就是能直接决定人的行为意愿，理性中的观念则难以引起人的行为。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道德约束，不仅仅来自于自然的情感，也是通过理性而建构起来。由情入理，使我们的社会既合情、也合理。

传统文化本来就一直在不断地被选择和被创造之中，有损有益、有因有革。我们应该保持一个开放的胸襟，立足于我们的传统，慎思明辨，从传统出发拥抱世界，促成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曾经，“知识就是力量”，但现在和未来，在获取知识易如反掌的互联网时代，“思维也是力量”。重视发展审辩思维，才能提升民族的创新能力。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凝练国学基本精神

张其成

当代国学研究，应该凝练国学的基本精神，探讨国学基本精神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在关系，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当代中国人的精神信仰，以此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首先要加强国学的溯源性研究和整体性研究。我认为，中华传统文化的基本结构是“一源三流”。源头指早期的一批经典，如《易经》《书经》《诗经》等等。这些经典中，《易经》相比其他经典更充分凝聚了中华民族先民的精神，凝聚了中华先民的原创思维方式。“三流”指的是儒家、道家和中国化的佛家。从学术源流看，孔子弘扬了《周易》乾卦精神，老子弘扬了《周易》坤卦精神。后世的儒家、道家都尊崇《周易》，儒家将《周易》奉为五经之首，道家将《周易》奉为三玄之一。《周易》成为儒家和道家共同尊奉的经典。西汉末年，从古印度传来了佛教，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也受到以《易经》为代表的中国文化的影响。

所以我们在国学研究中应该将《周易》这本书作为中华文化的原创经典来对待，同时还要从出土简帛文献中发现《连山易》《归藏易》的线索，探讨中华民族精神的文化基因。

对待儒、释、道三家，要注重其相通性、互补性，梳理出三家的共同思想资源，凝练出国学的基本精神。比如《周易》“阴阳中和”的基本思想在三家都有体现。儒家偏于阳刚，体现了乾卦“自强不息”的精神，道家偏于阴柔，体现了坤卦“厚德载物”的精神。三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圆融和谐，共同构成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基本精神。这也是中华文化区别于西方文化的根本特质。

在国学的整体研究中，还不能忽略传统医学、传统艺术及传统科技。

同时，要开展国学基本精神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相关研究，以国学促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入脑入心。

国学的基本精神有“中和”两个字，其实这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间层面的八个字。“中”就是中正，也就是公正，“和”就是和谐。要“公正”必须“平等”，要“和谐”必须“自由”。所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国学的基本精神是一脉相承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不是天外来客，而是以优秀的文化根脉和精神基因作为源流，以现实的时代变革与社会发展作为导向，以崇高的理想追求和美好的生活愿景作为目标的。”

要挖掘出国学“自由、平等、公正、和谐”的思想资源，将国学基本精神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机结合在一起，在社会各界进行宣导教育，这样才能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入脑入心。

总而言之，当代国人学习国学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个人安身立命的精神信仰，就是要建设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这才是国学在当代社会的最大价值。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委员，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学院院长）

找到传统文化同时代发展的结合点

孙来燕

对于国人了解和学习中华民族历史和文化的重要性，可以用钱穆先生的一句名言表达，即“惟知之深，故爱之切”。

从过去走到今天的过程中面对诸多变化、问题，用什么教育我们的人民?我认为，儒家传统文化在以下几方面，当然不止于这几个方面，仍然体现着重要价值:一是建设和谐社会中的仁爱思想、忠恕思想、礼之用和为贵的思想；二是在面对物质与精神的关系上，儒家的义利之辨，提倡“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在追寻什么是快乐上，提倡“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些方面都值得我们今人借鉴；三是“反求诸己”的思想。这与古希腊神庙里所写的“认识你自己”有相近之意，都说明人要反思。人们认识自然界、认识外部对象，用马克思的话说作为“精神的无机自然界”，都归结到人的精神世界，归结到认识你自己。

同时，我们要加强哲学的学习研究。教育的出发点落脚点是培养人，培养“新人”。原华中理工大学校长杨叔子院士说：“没有一流的文科就没有一流的理科，没有一流的理科就没有一流的工科，而没有一流的哲学就没有一流的文科”。我以为很有道理。我们常说中国的科学、技术落后，但从根上看是我们在哲学上的探索思考落后了。科学的背后是科学精神，而科学精神的“根”就是爱智慧、就是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批判的哲学，是发展的，不是固化。哲学首先讲求“真”，要有思辨、批判性思维。科学要进步，没有这些根基是不行的。哲学最终落到“认识你自己”，在认识自然、改造自然过程中认识你自己。因此，多学习一些哲学知识，掌握“思想的思想”的方法，将会对科学研究大有帮助。

（发言人系全国政协委员、原国有重点大型企业监事会主席）

编辑：邓骄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