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田传统农耕文明遗迹之“打铁铺”

老家有个打铁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中期,我的老家徐家铺(现属新田县金盆镇)不仅是十里八乡的圩场,也是前进人民公社的驻所,合作社、食品站、卫生院、“五七工厂”以及邮电、税务、信用社等公家单位皆设于此。那年月,可算是老家最红火的时候。

“五七工厂”是当时按照毛主席“五七指示”兴办的人民公社所属集体企业,包括缝纫、竹木加工、铁器打制等手工作坊。从那条青石板小街口的月坛出来,在圩坪一角和大马路、往春下洞小路交汇处,马路这边是“五七厂”的打衣(缝纫)铺,隔着马路,右边是竹木篾匠铺,左边紧挨着合作社墙脚跟的便是那个打铁铺。说是打铁铺,其实就是一间高不过丈五的矮垛舂墙房子,那泥墙石砾剥落、竹片呲出,屋瓦长叠短接、破敝陆离,一副风吹雨打历尽沧桑的模样。打铁铺前门正对马路、圩坪,进了门,左侧前半部是堆放铁材、煤炭的地方,后半边则是一个用木板间开的小房子,用作铺床和放置菜米油盐等用品。右侧一前一后砌有两个黄泥炉灶,两个灶台之间用椽角板子钉上一张大蓬垫相隔,那蓬垫上贴有一张“最高指示”和一个偌大的“忠”字。炉台边立着一大一小两个铁墩,铁墩边的地上放置一盛水木槽,用于给打好的铁器浸水淬火,一旁还摆着一条高脚厚板凳,那是用来磨剪子戗菜刀的“座椅”。两个灶台靠墙一面各安放一个长长的椭圆形大风箱,看上去好像是旧时乡民搞械斗用的土大炮。


打铁铺有两个师傅,老尹身板干练结实,厂长癫子干瘦干瘦,两人手脚脸面一色乌黑,活脱脱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挖煤工。老尹和厂长一年到头穿着单薄,暖天总是光着上身,只穿条短裤,罩在胸前的那围裙褂子油光可鉴,大洞小眼密布,那是被铁花火星烧灼留下的痕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尹和厂长各自带个亲儿子,忙忙碌碌,风风火火,打铁铺里炉灶一年四季红着,风箱 “呼啦呼啦”拉着, 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种地用的锄头、月刮、铲锹,烧火用的夹钳、火叉、捅条,割草劈柴用的镰刀、钩刀、斧头,日常家用的菜刀、剪刀、菜锹,杀猪宰牛用的尖刀、剖刀、连环钩,砌屋修门用的马丁、铁钉、八字扣……日复一日地被锤打出来,挂满了打铁铺的泥墙上,摆上了逢圩日的铁器摊子,卖到了各生产队和各家各户。

那打铁铺坐落在当路口,每逢圩日,前来订制和翻修铁器的主顾接踵而来,人客盈门。平常这里也是铺上乡邻乐于光顾的地方,尤其秋冬闲日,更是大伙的首选去处,早上午后,不约而至,少长咸集,凑合热闹。大人古抽着用旱烟粗纸卷起的喇叭筒,肆无忌惮地讲着嘹话唰话,笑谈发生在“五七厂”和合作社里的男女“风流韵事”,也不时口传一点国际国内“小道消息”。好动逞能的后生家总会争着抡几下大锤,卖弄一下气力,博得几声喝彩。小孩子呢,够不着搭嘴、学活,便围在炉灶旁夹火取暖,一边看那老尹、厂长父子“捉对”打铁,一边吸吮着那晃荡在炉火上方的鼎锅里飘出的白米饭香气,而不惜被那溅出的铁花火星灼烧了衣裤。这个时候,屋外哪怕是雪花飞舞,天寒地冻,打铁铺里依然热气腾腾,暖意融融。


那时,我正上小学,已学会唱《国际歌》,耳熟能详那“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的浑厚词曲,却还不知晓魏晋“竹林七贤”的嵇康向秀一起打铁的故事,也不懂得“人间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和“打铁必须自身硬”两句俗语的含义。老尹厂长师徒打铁全然没有《国际歌》那样的高端境界,也没有嵇康边打铁边操琴弹奏“广陵散”那样的儒雅潇洒,而纯粹是一门辛苦营生的手艺。但记忆当中,那打铁铺里也是诗情画意般的场景。打铁的时候,风箱拉起,火舌呼啸,铁锤上下,清脆沉飘,让人仿佛觉得是在演奏一曲交响乐。一番铁臂挥动,一串钉铛声响,一阵汗雨飘下,那铁件锻打成理想的器物,化作匠者“趁热打铁才能成功”的喜悦。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偶尔在宁静的往事回忆中,似乎悠然聆听到老家那打铁铺里的串串叮当声响,那是对原生态农耕文明的流连,还是对老家往日风光的眷念,抑或是对老家式微落败的哀怨?我茫然无措。唯有那失之久远的天籁之音,不时萦绕耳际,久久挥之不去。

徐银飞

作者:罗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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